夏予·秋刀鱼

“喜剧不过是他人的悲剧”。

这个号只是用来发发同人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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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车

(班伏里奥走进电车,看见茂丘西奥坐在车厢尽头昏暗的角落里,手绕着头发,望向窗外。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。面对多年未见的好友,他当即大步向对方走去,却在和友人拥抱前顿住脚步,只是在对面坐下,开口。)

 

班伏里奥:茂丘西奥?

(列车隆隆地开了)

 

茂丘西奥:对,是我——你终于认出来了!我知道黄昏一向是你视力最差的时候,但没想到你居然变得这么迟钝,怎么,你不记得了?

班伏里奥:当然没有!怎么会呢?你……你看起来真是一点儿也没变。

茂丘西奥:你也是,除了看起来老了很多。

班伏里奥:我今年三十了。

茂丘西奥:噢,一个不老不小的年纪,真不错。你成家了?

班伏里奥:没呢。

茂丘西奥:也没有谈恋爱?

班伏里奥:也没有谈恋爱。

茂丘西奥:老天——你三十了!我还以为你至少能过得更有意思一点——我的意思是,虽然我知道三十岁是人生开始无趣的里程碑,但我以为至少你能——我们能——打破这个规律呢。

班伏里奥:至少你们依然有打破这个规律的希望。我一直都是无趣的那个。

茂丘西奥:天哪,可怜的班班,你这样多久了?从小到大一向如此,嗯?老天,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怀疑,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的生活——那么说点别的吧。既然你在无意情场,想必是事业有成了?

班伏里奥:嗯……我现在在一个小公司当推销员。

茂丘西奥:哈。

班伏里奥: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

茂丘西奥:别误会,我只是觉得,像你这样的人……你的时候还没到呢。

班伏里奥:……留给我大器晚成的例子已经不多了。哈,我二十岁的时候脑子里每天还想着要改变世界呢——天知道我十年以后每天有一半时间都花在电车上。咳,不聊我了,你最近怎么样?

茂丘西奥:我?不怎么样。我开始厌倦我的工作了。或者说,我老早就厌烦它了。

班伏里奥:为什么呢?你一向是我们当中最热爱艺术的了。你的才华,你的热情……你不会不成功的。

茂丘西奥:哎。我也这么觉得——但,要我说,我之所以开始厌倦戏剧,其根本原因并不在我身上。你明白么?是整个行业出了问题。演员不行,观众不行,新的剧本不行,导演也不行。我一个人……又能做什么呢?戏剧已经离大家的生活越来越远了。你能想象么?几年前这个圈子里诸神林立,但现在他们——还有我们——都在泥潭里啦。新的艺术已经越来越偏离现实的轨道,于是我们这样的人只能在莎士比亚里找安慰——你猜怎么着?没有人在乎莎士比亚,更别提别的话剧了——你笑什么?

班伏里奥:你明明说你不喜欢戏剧,但你在谈到这些的时候……你的眼睛一直闪着光,你知道吗?

茂丘西奥:光?

班伏里奥:是啊,从前到现在,一点也没变过。就像在高中里的时候,晚上在剧院里排练完,你总是最后一个走的,于是我就去找你,看见你就站在舞台上,几排灯从四面八方打过来,而你在正中央发光。

茂丘西奥:哈……我都快忘了。

班伏里奥:……你不知道在那段日子里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茂丘西奥:你也不知道它对我意味着什么。

班伏里奥:就是那段日子,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的日子就是写论文。什么都写,写学校论文,写实验报告,写申请简历……每天电脑上都同时开着好几个文档,新建的,一片空白,而我都得一个一个字打过来……你知道么,所以我特别珍惜那些磨在剧场里排练的时光,好像我站上舞台,就什么焦虑都没有了……现在看来,每天打电话写财务分析的日子也不比学校时候好多少。

茂丘西奥:所以你把舞台当做一种逃避。

班伏里奥:我把它当成一种选择。维罗纳实在是太小了……但我在舞台上从不这么觉得。

茂丘西奥:——“即使把我关在果壳里,我也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拥有无限空间的君王。”

班伏里奥:于是那个时候我就想,这是多么好啊……我在这上面看到了自己永远不会实现的一生。

茂丘西奥:或者更好!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创造更广阔的世界,完完全全由我们自己设计,由我们自己主导——想想吧,舞台本来就有更广阔,更充沛的力量——

班伏里奥: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。

茂丘西奥:当时?

班伏里奥:就在后台,控制室——你不记得了?

茂丘西奥:……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。

班伏里奥:是啊……那会我们和罗密欧一起……我今年都三十了。

茂丘西奥:……所以我还是讨厌戏剧。

班伏里奥:那我祝你早日找到一个莎士比亚的剧组。

茂丘西奥:?

班伏里奥:如果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同样地烂,至少你还可以致敬传统。

茂丘西奥:哈,谢了,但还是别了——我只是觉得,我们在莎士比亚的故事里不会有什么好结局。

班伏里奥:

班伏里奥:所以,为什么?

茂丘西奥:什么为什么?

班伏里奥:你消失了十几年,又突然出现——还是在电车里!为什么?

茂丘西奥:哈,你得承认,这是一个很好的场景,一个很适合发生故事的地方。

班伏里奥:又开始了,你要说你的台词了?

茂丘西奥:你工作的一天从这里开始,又从这里结束。生命也是如此。一位伟人曾经说过,人生就是一辆开往坟墓的列车。而我们现在就在这样一节车厢里。

班伏里奥:确实。

茂丘西奥:那位伟人还说过,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列车窗外的风景。但要我说,为什么要给列车装上窗子呢?反正你什么也看不到,窗外什么也没有。我是说,为什么,不把窗子拆了呢?如果我们把窗子拆了——

班伏里奥:那么它就是一副棺材。

茂丘西奥:这是你说的,我可没说——你怎么这么说自己的生活?

班伏里奥:因为我压根没懂你想说什么。

茂丘西奥:为什么没懂呢?这就是生活。这就是你的生活。你的高中,你的论文,你的舞台——他们都是你的过去。而你的现在就是你的现在。你的未来还在这辆列车里。就是这样的,这就是你的生活。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?

班伏里奥:我是个活着的推销员。

茂丘西奥:嗯哼。

班伏里奥:你听懂了。

茂丘西奥:我当然听懂了——但你的生活未必得像小角色一样悲剧,你明白吗?我只是说你的生活在电车里——你现在的确是在电车里。

班伏里奥:我还是没懂。为什么是电车?茂丘西奥——

茂丘西奥:没有茂丘西奥了。

班伏里奥:什么?

茂丘西奥:没有茂丘西奥了——你还不明白吗?非要我从头把罗密欧与朱丽叶庸俗的爱情故事从头给你回忆一遍?他俩相爱了,我和提伯尔特约架铁轨,“砰——!”就这样了。像盗梦空间一样,列车疾驰而过,就这样了,没有茂丘西奥了——你都不记得了?

班伏里奥:我……

茂丘西奥:你该下车了。

(列车呼啸着停下)

 

 

班伏里奥:茂丘西奥?

 

 

(车厢里座位挤着座位,人挤着人。班伏里奥抬头,没有他熟悉的面孔。他又回到了只有陌生人的世界。窗外隐隐有树叶浮动,枝丫在黑夜里如鬼魅一般地向他招着手。车门缓缓地打开,外面没有半个人影,只有一片漆黑的站台,和浮在空中冰冷的灯光。)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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